第448章 李弘:元芳,我恐怕时日无多了……
长生院内。
武后漫步于芬芳的花园中,乌黑的发髻高耸,明明是在赏花,却有种顾盼生威的凛然姿态。
至少入内请安的新任周国公武三思看到这一幕,是作此感想的,定了定神后,才上前拜倒在地:“拜见太后!太后万福!”
武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,询问道:“府上可好啊?”
武三思脸色微僵,声音低了下来:“回禀太后,我是想让其他武氏子弟离开,各安其业,但他们并不愿意,至今还在商量中。”
武后声音严厉起来:“你们聚在一起,只会互相影响,愈发坏事,让他们去往各地,若得上天垂青,或许还有一番作为,本宫那时说得还不够明白么?”
“你现在是周国公,继承我武氏的香火,你主持分家,他们有什么理由与你抗衡?”
“本宫不是赏赐你财物了么,统统赐予他们便是!”
武三思眼珠滴溜溜转动起来,声音愈发低沉:“可他们贪得无厌,并不满足于这点财物,臣又念及同族情分,这才耽搁了,请太后放心,臣回去后一定速速分家!速速分家!”
然而这几句话的功夫,武后已经走远了,都懒得听他狡辩。
经过武氏子弟的磨练,武后觉得她最后的短板,对于情绪的控制,也得到了显著的提升。
至少在发现周国公一个不如一个的时候,不仅没有失望,反倒有点想笑。
武承嗣不如武敏之,武三思又不如武承嗣。
武承嗣哪怕天资愚笨,不堪造就,但至少还知道上进,如果武后掌权,可东奔西走,为其造势,武三思则是胆小怯懦,一味贪享富贵。
偏偏一肚子坏心眼并不比武承嗣少,武后赐予他分家的财物,被贪墨了大半,不愿意分给其他武氏子弟,那些人本来就没有一技之长,自然不愿意离开京城,去外州讨生活,全在周国公府内吵吵嚷嚷。
武后稍加尝试,既然对方把握不住,那就任由他们去死,心中很快就没了武三思的存在,转而专注于繁华竞艳,园景美态之上。
走着走着,到了长生院的边缘,突然听到不远处,传来孩童嬉戏的声音。
武后目光微动,不仅没有回避,反倒是特意绕了一圈,走出长生院。
果不其然,就见不远处,皇后裴氏正在陪皇子李瑞玩耍。
紫微宫终究不像大明宫那么大,李弘上台后又没有扩建,还是有可能撞上的,而首先是皇后身边的命妇看到,赶忙行礼:“拜见太后!”
皇后裴氏这才发现武后立于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,惊了一惊,搀着儿子的手,来到武后面前行礼:“母后万福!”
皇子李瑞也似模似样地行礼:“祖母好!”
武后张开双臂:“真乖,祖母来抱!”
皇子李瑞先看看皇后,然后看看位于命妇群里面的上官婉儿,这才朝着这个挺陌生的祖母走去。
武后抱起这位嫡长孙,眉宇间满是祖母的慈爱,还特意指了指飞舞的蝴蝶,与其有说有笑起来。
另一边的气氛却很沉凝,甚至皇后裴氏脸上都难以掩饰内心的紧张,生怕武后一个失手,将孩子掉下来。
婉儿倒是不担心这个,她修炼千秋诀之后,身姿愈发轻盈,哪怕距离数丈开外,也有把握接住这位小师弟,不过看着武后精神焕发,容颜不老的模样,想到不久前见到的圣人模样,心头却是沉下。
武后抱着皇子好一会儿,才将小家伙放了下来。
李瑞倒是完全不害怕,漆黑的眼珠跟着飞舞的蝴蝶移动,一路小跑着扑回母亲怀中。
眼见儿子回到自己的怀抱,皇后这才松了口气,却见武后摇曳身姿,来到面前:“这孩子活泼好动,比起陛下小时候的身体强壮许多,你照顾他辛苦了!”
皇后低声道:“多谢母后!”
武后摆摆手:“不必叫得这么生疏,这又不是诏书,还称母后,叫娘娘便是……以后多带着孩子,来我宫内走动走动,满足我这个老人含饴弄孙的心愿,皇后能否依我啊?”
皇后其实不想去,但孝道当先,终究不能说不行,只得应下:“是!”
武后又看向上官婉儿:“上官小娘子出落得愈发楚楚动人了,你母亲可有为你做媒,许配人家啊?”
婉儿淡淡地道:“我除了娘娘外,还有师父,这就不劳太后操心了!”
武后凤目凌厉起来:“真是够伶牙俐齿的!”
婉儿小嘴一抿,凶巴巴的。
她可不是良善之辈,有了唯识劲和千秋诀打底,练起尚宫曾经教给她的无影针,愈发得心应手,真要斗不过武后,找个机会给对方来一针,看她还横什么!
当然,那是下下之策,毕竟武后的身体太好,太后突然猝死,又是泼天大事,怎么看都有问题,难以收场,如果已经缠绵病榻,才能顺理成章。
想到真正将要缠绵病榻的,反倒是当今圣人,皇子这么小,真要发生那种事,本已稳定的朝局又要风云突变,婉儿暗叹一口气:“师父你快些回来吧,为陛下多分担些政务,别再那么闲散了……”
同样想到即将班师回朝的李元芳,武后收敛厉色,恢复云淡风轻,又勉励了众命妇几句,在众女畏惧的注视下,返回长生院内。
婉儿眼珠转了转,还是准备出宫后,和狄伯伯好好商量商量,如何稳定接下来的朝局,其他命妇也各怀心思地离去。
皇后裴氏回到自己的宫中,想了想还是不放心,带着李瑞,往贞观殿内而去。
等到内侍通报,她牵着儿子的手走入殿内,首先闻到的就是一股浓浓的药味,混杂着西域安神香,形成了一股熟悉的古怪味道,令她仿佛回到了先帝在世之时,也在紫宸殿内闻到过类似的味道。
好在昨日没有完全重现。
李治喜欢端坐在御幄内,用一层帷幕遮住,不仅遮掩住病容,还可以观察到外臣,臣子却只能看到圣人隐隐绰绰的身影,用以营造出一种高高在上的皇权神圣。
而李弘没有选择那么做,就是倚在龙椅上,脸色苍白地聆听着群臣的禀告。
眼见妻儿出现,李弘面色一喜,想要站起身来,身躯晃了晃,却一时间未能起身。
看着夫郎虚弱的模样,皇后眼眶微红,赶忙松开儿子的手,轻轻碰了碰他:“去你阿耶那边!”
李瑞一溜烟地跑过去:“阿耶!阿耶!”
李弘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欢喜笑容,张开双臂,拥着儿子:“乖孩子!乖孩子!”
李瑞用清脆的声音说着今天的趣事,末了还道:“刚才见到祖母,她要带我去捉蝴蝶!”
李弘前面听着很高兴,直到这里,脸色顿时沉了一沉。
阶下向皇后和皇子行礼的众臣听了,目光也波动起来。
李弘稍稍沉默,开口道:“献俘之事不必劳民伤财,大肆操办,你们退下吧,去政事堂商议后,拿出章程给朕过目!”
群臣领命:“是!臣等告退!”
出了贞观殿,郝处俊、裴思简、李义琰、郑仁通四位宰相神情各异,彼此间对视一眼,很快移开。
其中裴思简步履匆匆,隐隐被孤立起来,郝处俊看了看长生院的方向,满是担忧,郑仁通想着来恒去后的江南势力,李义琰则暗暗叹息。
实际上,他们对于皇后参与政事并不排斥,且不说隋文帝杨坚与独孤伽罗并称二圣,即便是太宗,也是常常征询文德皇后的意见,只要那皇后不像武后那般手段狠厉,又有喧宾夺主的可能,群臣是不会
可惜并不是每一位皇后都是独孤伽罗、长孙氏和武后,正如李治的第一任王皇后是个怠惰之人,连亲蚕礼都懒得做,裴氏性情开朗,与李弘夫妻情深,脑子却不太好使,还被命妇糊弄过。
也幸亏李弘根本无力纳妃,否则连后宫的勾心斗角,她都不见得能摆平,更别提处理国家大事了。
如此一来,就完全可以预见,倘若当今圣上真的英年早逝,皇子李瑞年幼,即便登基为帝,那正常情况下也该由太后听政,这位却是个好糊弄的,就不得不考虑如今是外戚的河东裴氏,会不会壮大到难以遏制的地步……
新的政治风暴,已经开始酝酿了,最关键的是,后宫还有一个从不安分,偏偏又极有能耐的武后,时刻等待着重新掌权的机会。
而贞观殿内,裴氏看着李弘,伸手轻轻抚摸他削瘦的脸颊:“陛下!你不能再如此下去了!”
曾经的太子,虽然病弱,但神情平和。
此时的圣人,满脸病态虚弱,眉宇间却又带着亢奋,其实更加危险。
李弘一手拥着儿子,一手轻轻抚摸妻子的手,柔声道:“你了解我的身体,之前政务处理,就已经到了极限,你也屡次劝说我不能再操劳,可惜我到最后,还是累得病倒了……当圣人不是容易的事情啊,更别提我还想当明君,想要开创盛世大唐!”
裴氏听出他语气里的无奈与不甘,内心大恸,赶忙道:“陛下会好起来的!一定会的!”
李弘微微摇头:“我从小病到大,对于自己的身体其实最清楚,幸得孙真人调养,否则早就倒下了……”
他说着说着,悲从中来:“我只是不甘心啊,仅仅是一个新罗,我的身体就撑不住了,本以为能撑到灭掉吐蕃,我大唐没了外患,可终究是天不假年!天不假年!”
裴氏泪水终于抑制不住,涌出眼眶。
李瑞懵懵懂懂,看着落下泪水的父母:“阿耶!娘娘!你们不要哭好么?”
“不哭!阿耶不哭!”
李弘紧紧拥着妻儿,泪眼模糊的看着空阔的殿宇,依稀间仿佛看到那道端坐着也依旧英武的身影。
想到那个在外征战,最有能耐的臣子,也是最好的朋友,他喃喃低语:
“元芳,我恐怕时日无多了,你快些回来吧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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