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雨楼。
前去打探消息的官差再次赶了回来,急匆匆向知府禀报情况。
“知府大人,邓指挥使紧赶慢赶,还是去迟一步,那陈封恶贼下手太狠了,何府家丁护院都被杀散,何家男丁几乎死伤殆尽……”
林知府眼中浮现难以置信之色, 勃然大怒,猛一拍桌:
“怎会如此?区区一人,如何能闹成这样?莫非是你误传消息,实际不止一人,而是有许多贼寇?!”
“属下打听过了,实在是那陈封武艺太过高强……”
官差擦着冷汗解释。
林知府气得够呛, 在他这种主政一方的文官眼里,武艺高强根本不算什么, 还不是一个人而已, 他无法想象一个人是怎么办到这种事的。
仅仅一个强人作乱,他本来没当这是什么要紧事,却没想到会闹出这等动静,让他这个知府的面子往哪里搁?
林知府扭头看去,便发现何老爷瘫坐在位置上, 好像丢了魂一样。
“我何家……完了……”
何老爷面如死灰, 身子连晃。
见状,即便是之前幸灾乐祸的黄老爷, 也乐不起来了。
大家毕竟有共进退的利益关系, 看别人倒点小霉还挺开心,可遭逢大难却是同仇敌忾了。
“幸好我等今日宴请知府大人,何兄你不在家中, 正好逃得一劫, 这是林大人福星高照, 顺便庇佑了我等, 你也莫要慌乱, 知府大人定会为你做主的。”
黄老爷开口安慰,还顺手拍了知府一记马屁。
林知府闻言, 脸色稍缓,点点头:“不错,便是掘地三尺,我也会抓住这凶徒,交由你何家发落。”
黄老爷附和道:“我黄家也定会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何老爷回过神,强打精神朝两人拱手致谢,但眼神仍然灰败无彩。
林知府这才看向报信的官差,沉声道:
“你回去告知邓直,必须捉拿凶徒,否则我唯他是问!你可打听到了,那恶贼现在是什么去向?”
官差欲言又止,看了眼黄老爷,无奈道:
“禀知府大人,那陈封恶贼打完何府,又去了黄府,邓指挥使已经率领官兵追上去了,还不知情况如何……”
话音落下,在座三人都是愣住了。
刚才还出言安慰的黄老爷, 骤然脸色剧变, 豁然起身,慌乱间甚至带倒了椅子,失声叫了起来,还破音了:
“什么?他去我府上了?!”
……
城南,黄府。
就在不久之前,有街面泼皮上门报信,说了在何家发生的事,登时引起黄府震动。
没跟着黄老爷赴宴的黄家亲族们,匆匆聚集在主厅,听着管事禀报何家遭难的消息,顿时一阵骚动。
“这陈封是什么人?为何要做下这等事?”
“真是无法无天的恶贼,竟让他在州府里犯事,官府都干什么吃的!”
“那何家现在如何了?快些派人再探再报!”
在场的黄府掌事亲族群情哗然,纷纷开口。
有人惊疑,有人愤怒,有人焦急……当前黄老爷不在家中主事,这些人各说各的,主厅嘈杂如市集。
另外,在场黄家中人也不禁暗自庆幸后怕。
幸好这陈封闯的是何家,要是选中他们黄家,就成他们遭殃了……那陈封既然能在何家大杀特杀,也定然能让他们黄家死伤惨重。
虽说何家被杀得血流成河,在场黄府众人也心有戚戚,然而死道友不死贫道,兔死狐悲总好过自己倒霉。
这时,一位叫作黄德清的叔父辈,用力顿了顿拐杖,压下全场的骚乱,抖着花白的胡须,喝道:
“事已发生,多说无益,这等贼人无非是杀人谋财,必须帮官府抓住这等恶贼,不然以后什么人都敢来招惹我们四大家族!昨日蹦出一个郭海深,今日蹦出一個陈封,都是愤世嫉俗的浑人,明日又不知会蹦出谁来,长此以往,我们哪里还敢正当经商?”
话音落下,众多黄府中人大点其头,深以为然。
“叔父说的没错,若不能将这等贼徒绳之以法,我等还有何颜面?”
“这陈封犯下暴行,此时定然在州府内躲藏,亡命奔逃。依我看,咱们该发动那些街面泼皮,刮地三尺也要将这人找出来,告知官府!”
众人纷纷叫嚣起来,一时间群情激奋。
何家遭了大难,同为四大豪族,现在黄府中人都是心神震动,惊骇之后,便是同仇敌忾,生怕步上后尘,只想立刻发动麾下势力,捉拿凶手。
若不除去陈封,他们寝食难安!
砰!
然而就在这时,前院传出一声撞门巨响。
同时紧随而来的,还有一声如炸雷般的暴喝:
“陈封,拜府!!”
声浪四散,响彻黄府。
主厅中的黄家之人,俱都是一愣,紧接着脸色剧变,恐慌失措。
场中一下子骚乱起来。
“这恶贼怎么来了?!”
“他不去逃跑,却来寻我们作甚?不怕官兵追捕吗!”
“这人难道想在今天之内将我们黄家也一并打杀了不成?”
众人适才叫嚣得欢,可此时听闻周靖上门,全都慌了神,不敢置信。
他们想不明白,这陈封凭什么还敢下手?!
此前讲话的叔父辈黄德清,眼中也是闪过一抹慌乱,但他强自镇定下来,沉声道:
“都慌个什么!他来了又如何,我黄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!这陈封与何家做了一场,必定疲累,却敢继续登我黄府的门,显然是个无谋的鲁莽愚夫,反倒不成威胁。依我看,他这番不过是自投罗网,且随我去,看我呵斥这等目无法纪的狂悖恶徒!”
说着,这黄德清撑着拐杖起身,离开主厅,径直朝前院走去。
听了这一席话,不少黄家亲族也稳住了心神,纷纷觉得有理,也跟在黄德清身后一起前去。
很快,这黄家一行人便穿堂过院,走到前院大宅的阶前,一眼便看到众多黄府护院家丁围着一条满身干涸血迹的大汉,地上已躺了十七八个家丁,双方赫然已交过手了。
人多势众的护院满脸紧张,反观孤零零的这条大汉,却是闲庭信步一般,乍一看不知哪边才是包围的一方。
黄德清见己方人多,心下稍定,立马顿了顿拐杖,清了清嗓子,开口便要长篇大论呵斥:
“你便是陈封?哼,看样子就是个目无王法的狂悖暴徒!我黄家本分经营多年,你……”
周靖抬头瞅他,二话不说用脚尖勾起地上一根哨棒,大手握住,猛地掷出。
咻!
哨棒飞射,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,便射中黄德清,穿胸而过!
只见他的身子被巨力带飞出去,砰地一声撞上门柱,整个人挂在钉入门柱的哨棒上。
“噗!”
黄德清狂喷一口鲜血,染红了花白胡须,不敢置信瞪大眼睛。
他张嘴想说些什么,可接着便脑袋一垂,直接没了生息。
站在旁边的黄家亲族压根没想到周靖突然来这一手,顿时吓得魂飞魄散。
这些人不顾脸面趴倒在地,急忙拱着屁股逃向内宅,生怕自己也被一棒射死。
众多护院家丁看到这一幕,同样浑身一震,后背直冒冷汗,下意识又往后退了几步。
周靖甩了甩手,面无表情:
“聒噪,爷爷是来听你废话的?”
说罢,他整个人悍然突进,枪出如龙,霎时间掀起腥风血雨。
见不少黄家亲族被自己引了出来,周靖大步直奔这些人杀去,劈波斩浪般砸飞沿途拦路的护院家丁。
他如入无人之境,不过短短一会便杀穿护院家丁的阵势,追上这群黄家亲族。
这些人大祸临头,才涕泗横流哭喊求饶,周靖毫不手软举枪挨个戳死,杀个满地血流。
他这次不留在前院牵制,而是从正门杀入内宅,而高云和方真则仍然按此前计划行事,也在后宅动手。
双管齐下,就是为了加快效率。
之前在何家已经造成足够的动静,州府官兵必然出动,正在赶来,所以现在不再需要缠斗,更需要快。
刷刷刷——
周靖持枪狂奔,在黄府宅院的院落间飞檐走壁,专寻衣着华贵之人,孤枪独影过地红,但取颈上落头风。
他若是不想缠斗,这些护院家丁根本拦不住他,甚至跟不上周靖的脚程,只能在后面疲于奔命追逐。
即便追上了,也只是丢下更多尸体。
逐渐有一些护院和家丁悄悄落后,脱队跑路……老爷们已经没了命,这黄家以后怎样还不好说呢,他们才不想为了一个日后未必还存在的黄家上去送死。
只见追逐的人群越来越稀疏,竟不知不觉全都散了,偌大的黄府,竟一时间没了任何护院,全都望风而逃。
黄府遭逢大变,门外同样聚起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,都不敢踏进黄府,人群一阵骚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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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这时,街面上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。
踏踏踏——
众多百姓回头看去,正是邓指挥使带着一群官兵赶到。
听见黄府内惨叫连连的动静,邓指挥使便知黄家凶多吉少,但至少自己及时赶到,将正在行凶的暴徒堵在黄府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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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左右听令,包围黄府,莫要让贼人走脱了,其余人随我进去捉拿要犯!”
邓指挥使果断下令。
很快,这些官兵在军官指挥下,分成好几队,有人堵门,有人绕着黄府院墙布防。
而邓指挥使、胡教头、谢节级、董薛二位都头,则带着数十名官兵冲进黄府,朝着后院奔去。
沿途遍地都是护院尸首,还时不时能遇到溃败逃跑的家丁,数十个跟着冲进去的官兵都是手心出汗,心中慌乱。
——这催命阎罗打了两家数百护院,身手之高难以想象,咱们就这点人有用吗?
这时,邓指挥使察觉到士气不高,当即喝道:
“有我五人压阵,对付这凶人不在话下,你们慌个什么!”
听他训话,官兵们勉强稳定了军心。
邓指挥使面不改色,心中却也无奈。
当时,林知府命令他们五人出马时,周靖还没打完何府,所以他得到的情报有限。
以为凶徒只有一人,自己这边又有何府数百家丁护院助力,所以邓指挥使五人只是仓促点了些官兵便出发了,人数不过百来个,他觉得周靖很可能会折在何府,只想在事情结束前赶到立功。
可等他带人抵达遭难的何府,从百姓口中得知周靖的表现,他才知事情不简单,保险起见,又遣人再去求援,带更多官兵过来,特别嘱咐了要带几队弓手。
然而周靖行动不停,转头就去打了黄府,邓指挥使没时间等待援兵,只能带着身边这百来个官兵匆匆行动。
不过他自恃武勇,身边又有胡、谢、董、薛四位军中高手助阵,再加上觉得周靖鏖战许久多半精疲力尽,仍然觉得此番定能手到擒来。
……
“嗯?又有一批人?”
周靖戳倒又一个富家翁打扮的黄府中人,看了一眼地图雷达,便发现了周遭出现了一批新的小红点,一部分正在从外面包围整个黄府,另外几十个则在快速靠近。
地图雷达范围不算太大,也并不识别敌我,只是让认识的人显示为绿点,未知的人显示红点。
“应该是官兵吧,终于来了,人竟然不多……”
周靖眼神一闪,转头跑过几个院落,循着地图雷达,很快便找到同样在办事的高云与方真,与这两人汇合。
“哥哥,可是要撤了?”
方真一抹脸颊血迹,开口问道。
周靖摇摇头,沉声道:“官兵来了,正在包围黄府,还有一拨追兵已进入府内,伱俩随我一同去迎战,试试这群官兵的成色。”
方真没有意见,当即应下。
高云则略显迟疑,毕竟曾经身家清白,本能不敢和官兵作对,但转念想到三人此时的处境,还是把心一横,咬牙点头。
这时,高云忽然想起一茬,道:“对了,我适才审问了几个黄府中人,这黄家老太公不在家中,似乎去春雨楼赴宴去了。”
“可惜,让这老狗逃过一劫!”
方真愤愤不平。
周靖眉头一皱,随即松开:“那倒未必……不过之后再说吧,先随我会会官兵。”
两人点头称是。
三人一路前行,很快便在一处后院,撞上邓指挥使率领的官兵。
一见到三人,邓指挥使便目露精光,大喊一声:
“贼人休走!”
众多官兵立即围上去,胡、谢、董、薛等人各持兵器冲杀,邓指挥使也提着一杆点钢枪,悍然扑向三人。
双方相见,自是没什么可说,见面便动手。
“来得好!让爷爷试试朝廷兵马有什么不同!”
周靖语气森然,一枪甩出,当即抽碎一名官兵的胸甲,将其崩飞出去,撞碎一旁屋子的花坛。
这时,谢节级手持两条钢鞭,冲到周靖面前,口中喝道:
“你便是那催命阎罗陈封?吃老子一鞭!”
他双鞭轮转,破空激啸,好似风雷之声。
铛铛铛——
周靖横枪招架,接连挡下谢节级翻舞的钢鞭,身体岿然不动,旋即他猛一抖手,枪杆弯出弧度,枪尖砰然弹出。
砰!
谢节级双鞭一架,忽然脸色大变,整个人噔噔噔后退,双臂颤抖不止,几乎握不住兵器,虎口已然迸裂,血流如注。
“这什么力气?!”
仅仅接了一招,便差点脱力,谢节级顿时心生骇然。
之前虽听围观百姓说了陈封的武勇,可他没有太大的感觉,此时亲自交上手了,他才切身体会到这催命阎罗的可怖。
“谢兄,我来助你!”
就在这时,董都头、薛都头各持一杆朴刀,带着官兵从两侧抄了上来,合力夹击周靖。
谢节级见状,自然不能打退堂鼓,提起精神再度加入战团,与两位都头合力与周靖斗在一处。
周靖面不改色迎上,一身煞气极速暴涨。
另一边,方真截住胡教头,一人使铁头棍,一人使钢刀,叮叮当当斗作一团。
方真号称翻山太岁,一身本领不弱,擅长棍法与鞭法,而胡教头作为军中高手,日日熬练刀法,同样武艺不凡。
两人旗鼓相当,一时不分上下,没个三五十合分不出胜负。
而不远处,高云则拦下了邓指挥使,红缨环子枪与点钢枪你来我往,好似两条蟒蛇,甩着身子噼啪交击。
两人都是使枪的,高云枪法霸道,邓指挥使气度森严,各使出擅长的精妙枪法,只见满场枪影交错,眨眼间过了十来招,难分胜负,端的是龙争虎斗。
“这人枪法恁地不俗!”
邓指挥使颇觉吃力,直感凶险,不禁心头震动。
他没想到陈封身边的同伙,也有这般高超的武艺,在江湖上绝不是没有名号的!
“你又是何人?!”邓指挥使忍不住沉声喝问。
“能在我枪下活命再说其他!”
高云冷哼一声,并不自报家门,手中红缨枪使得越发凌厉,满场绽开枪芒。
邓指挥使神色一沉,就要提气奋战。
咻!
可就在这时,一道人影陡然斜刺里飞过来,从两人当中穿了过去,轰然撞上院墙。
啪!好似被一个烂番茄砸中,洁白的墙壁瞬间绽开溅射状的大片鲜红。
高云和邓指挥使都被惊了一跳,赶忙各后退两步,扭头望去。
看清楚人影的模样,邓指挥使脸色骤变。
“谢兄!”
飞出去的人正是谢节级,一头磕在墙上,已经是撞死了。
——他不是正和董薛二位弟兄合斗陈封吗,这才交手多久,就被杀了?!
邓指挥使呼吸一窒,顿生不妙之感,急忙看向周靖的方向。
这一看,差点让他心脏骤停。
只见董都头和薛都头已经毙命当场,一人脑袋被刺穿,一人被砸成两截,死状皆是凄惨。
同时,围攻周靖的官兵,也已经倒了一圈,所剩无几,惊慌失措。
只有周靖好似无事人一样,仿佛只是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。
邓指挥使刹那间冷汗直流。
他们五名军中高手私下切磋过,谢董薛三人的武艺,他是清楚的,便是亲自动手,至少也要三四十合才能拿下一人。
而这三人合力,更不是单挑能比的,就算是他也不敢说能赢……可这才多久时间,三人就被陈封杀光了?!
邓指挥使生出难以抑制的震撼与惊恐,心中咆哮。
这催命阎罗的武艺,究竟是有多高?!
他已经尽量高估,没想到还是判断错了……这人以一敌百的传闻果然有误,不是夸大,而是明显把这催命阎罗的武力说小了,根本是所向披靡!
“跑!”
邓指挥使当机立断,扔下官兵不顾,当场跳墙而逃。
高云也在为周靖的身手发愣,见状赶紧回过神,想要阻拦邓指挥使,却是慢了一拍,教这个反应极快的军官翻出院子跑了。
另一边,胡教头见势不妙,心胆剧震,也想要夺路逃跑,招式章法却因此乱了,被方真看准机会,一棍敲在肩背,咔擦一声打断了骨头。
“啊哟!”胡教头痛叫一声,兵器脱手,整个人扑倒在地,被方真用棍子按在地上,动弹不得。
仅剩的官兵见领头军官死的死逃的逃,也一下子失了战意,溃败四散,转身就逃。
“朝廷兵马,不过如此!”方真哼了一声。
周靖不搭茬,也不追击,而是走到胡教头身边,劈手揪住他的衣领,将他拽到自己面前,沉声开口:
“想死想活?”
“好汉!我只是奉命行事,且饶我一命!”
胡教头眼睛瞪得溜圆,忙不迭求饶,心中大为后悔趟这个浑水。
周靖眯了眯眼:
“那你最好配合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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