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上升明帝 第852章 日月奉天

    喇萨。

    吉曲河畔，一座庄园，与周边藏式建筑格然不同，却是纯正大明中式建筑，此处便是大明驻藏大臣衙门，这庄园还是吉曲驿站。年初刚任命的驻藏武官卫藏将军也驻此，他上任时还带来一营五百士兵。

    驻藏大臣也叫卫藏大臣，金圣叹这位三品文臣被同是三品的卫藏将军王朝先打断午休。

    “固始汗图鲁拜琥死了。”

    金圣叹刚睡了会，突然被叫醒，眼睛都有些干巴，头也昏沉，可一听这话也立马精神起来。

    “确定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央拉和达什巴图尔现在就在锦衣卫那边。”

    “是央拉动手的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在固始汗的奶茶里下了药，”

    金圣叹坐直身子捋了捋胡须，又揉搓了一把脸，央拉是固始汗身边的婢女，却也为他生下了幼子达什巴图尔，只是却不得固始汗待见，一直仅是婢女身份，还经常被打骂。

    卫藏锦衣卫早就收集到这个情报并开始秘密接触她。

    “一定要把人藏好，”

    “放心，锦衣卫在喇萨有好几个秘密安全屋，藏一两个人没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王朝先有些兴奋，“五百士兵都已经待命。”

    金圣叹却摇了摇头，“用不着，咱们在这里等消息。”

    很快，甘丹颇章便派了人过来请卫藏大臣和卫藏将军去商议要事。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金圣叹起身。

    王朝先问：“要不要把兵带上，或者咱们只去一人？”

    “用不着，他们也不知道固始汗是被谁杀的，现在肯定是要去商议汗位继承人之事，我们只是去见证的。”

    金圣叹与王朝先各换上正式朝服，金圣叹穿的是御赐斗牛紫袍玉带金鱼符，王朝先的是御赐麒麟紫袍玉带金鱼符，外面各罩了件赐貂。

    出了庄园，只带了五十名明军前往，士兵统着红色棉甲头顶的盔上插着两支小旗，红色小旗上还有字，左边两字，上面是日，下面是奉，右边两字上面是月，下面是天。

    合起来便是日月奉天。

    扛着火枪、腰佩长刀，背负弓箭，骑着披甲战马，五十人小队也是精锐十足，护卫着两位大臣前往白宫。

    此时喇厦，在固始汗入藏后，以青海、康巴、卫藏诸地的税赋钱粮大力重修布宫。

    布宫主体三大部份，红宫居中，东连白宫，西接扎厦，三者相互贯通，浑然一体。

    白宫因外墙白色而得名，这上面的白色，乃是用无数牛奶、白糖等泼洒染成，这座七层的白宫修好后，固始汗与第巴便从蜇蚌寺甘丹颇章迁到此办公。

    第四层的寂圆满大殿，便是第巴索南饶丹办事所在，五六层是固始汗在白宫时的办公和居住所在，第七层则是五世大和尚的冬季起居之所。

    现在，喇萨所有高层都来了。

    金圣叹和王朝先进来时，侍从高声唱名。

    三十多岁的五世也亲自站起来迎接，第巴索南饶丹更是走到门口迎接。

    “听闻固始汗突然薨了，是何情况？”金圣叹一脸悲切的表情，握住索南饶丹的手，一起走进大殿，然后向五世行礼。

    “固始汗是被人下毒谋杀的，凶手极可能是他的婢女拉央，但现在找不到她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达延济农呢？”金圣叹又问。

    “事发前，达延济农刚见过固始汗，被派去当雄了，我们已经派人去请他回来。”

    索南饶丹派去请达延，结果一直没等到他回来，半天后，倒是等来另一个消息。

    达延济农仍然去了当雄没有半路回来，而且一到当雄，就召集了驻扎当雄的八旗四千骑全副武装往喇萨而来。

    这个消息传到，白宫四层大殿里，索南饶丹和五世都面色沉重起来。

    很明显，达延并不相信第巴派人通报的话，他不相信父亲死在自己的婢女手里，尤其那个婢女还为固始汗生了最小儿子。或者从另一方面，达延汗在父亲西征时，一次酒醉后与这父亲婢女有染，现在她是凶犯，那可能会牵连到他。

    达延汗现在对白宫猜忌，怀疑父亲之死可能是跟丹甘颇章有关，那他去当雄召集八旗蒙古骑兵，就合情合理，可如此一来，白宫这里压力很大。

    金圣叹适时的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记得上次固始汗西征凯旋，在白宫的庆功宴会上，他曾经亲口当着我等众人之面，说过将来要把汗位传给长子达延济农吉丹津尔多吉是吧，也还曾说，将来长子达延继承汗位，整个卫藏也由他直接统领。而第六子达赉巴图尔台吉则继承他所有财产，并去青海总管左右翼八台吉，成为青海总管王，康巴则由其孙子总管，西征打下的喀什、叶尔羌、于阗诸城，也各由其孙子总管镇守。”

    金圣叹说的这些，正是固始汗在西征凯旋庆功宴上说的，在座的都参与了当时的宴会，自然也都听到了那番话。

    固始汗当时的那番话，也没半点问题，毕竟提前做好安排，也是正常的，甚至把所有财产都给老六，也很正常，蒙古传统，分家其实也没什么太统一的规矩，都是随王公自己心意分，想怎么分就怎么分。

    这种在世时定下的财产分配，其它人没法改变。

    当然，现在大家最在意的是汗位继承。

    “既然固始汗当初留下这样的安排，如今不管是怎么去世的，还是应当遵照其遗愿，去请达延来继承汗位，总管卫藏康巴多安等地，无畏狮子宝座不能空缺，护教法王这个位置也不能空缺啊。”

    金圣叹做为大明驻藏大臣，他的话当然也很有影响力，虽然在藏地大明现在还不能直接干涉插手藏地事务，但在一些重大事务中，大明卫藏大臣还是要参与并见证的。

    如今和硕特汗国是大明的藩属，宗藩关系早就在固始汗的努力下确立起来，连大和尚们确立转世灵童，都要有大明参与金瓶挚签，更别说固始汗的汗位继承了，一样需要得到大明册封的。

    金圣叹话里之意，也还透露着另一层隐晦的意思，达延反应这么激烈，半路听到父亲被毒杀，不是赶回来奔丧继位，却是跑到当雄达木去调集骑兵，甚至还让兄弟老六返回青海去召集左右翼八台吉的人马，这明显是怀疑白宫谋害了固始汗，这要是处理不好，到时万一达延汗带兵杀过来，怎么应对？

    所以最好是赶紧拟个告示，先不管固始汗怎么被杀的，而是赶紧对外宣布确认达延继位为和硕特汗王，请他回来坐上无畏狮子宝座，其它的事后面再说。

    必须得沙弥猜忌误会，否则就麻烦了。

    和尚们威望再高，可在蒙古和硕特骑兵面前又有何用？

    五世听了金圣叹的话，脸上表情变的阴晴不定，向来把持汗廷大权的索南饶丹也有些慌。

    他平时虽把持汗廷大权，但那也是因为固始汗给了他这个权力，有和硕特骑兵在后面支持，有意通过他加强蒙藏关系，以藏治藏，让各地的贵族们能够支持效忠和硕特，但本质上，他的权力依然是建立在和硕特汗王的支持上的。

    没有汗王支持，他这个第巴毫无实权。

    卫藏上层是和硕特蒙古建立汗国，派大和尚的摄政大总管做为第巴统领政务，在地方上，也推行十三宗流官，派宗本负责地方事务，但藏地传统众封多建，有许多世袭的大贵族豪强，包括那些大寺，实力强大。

    就如同之前索南饶丹把日喀则三地交给吉雪第巴家族，吉雪地巴家族就是顶级大贵族，实力很强。

    强到固始汗都很顾忌他们，不肯把日喀则宗本之位交到吉雪第巴手里。

    和硕特蒙古汗廷，藏人地方豪强，加上政、教二元，卫藏康巴多安等地的局面其实很复杂，尤其是在卫藏。

    别看格鲁派引和硕特入藏护法，灭掉了却图汗、白利王、藏巴汗等，但就算如此，可卫藏各地的叛乱都还是此起彼伏，格鲁派虽一家独大，可萨迦、噶举、宁玛等派影响力也还不小。

    没有和硕特支持，甚至和硕特与他们为敌，那是会要命的。

    “好，”

    五世想起来当年他七岁时，被藏巴汗的兵攻打哲蚌寺时，他被迫半夜出逃的经历，被咱雅一世背着逃跑，一路慌乱逃亡，至今难忘。

    和硕特在当雄八千虽仅四千骑兵，可距离喇萨极近，布宫根本抵挡不了，何况青海还有更多人马。

    “那就请下法旨。”

    大和尚望着金圣叹，“也请阁下一起署名用印。”他此时还真担心达延率兵来攻，赶紧拉上大明。

    索南饶丹坐在那里，半饷不发一言，此时局面，就算他心里有些话也没法直说，他是知晓达延跟拉央私情的，但现在这个时候当众说出来，不会有半点帮助，反而可能引发更大麻烦，只能沉默。

    索南饶丹亲自执笔写信，以固始汗先前安排，请达延来白宫即汗王之位。

    信写完，索南饶丹还有些不放心，对金圣叹道，“这封信能不能请阁下也派几名武官一同送往？”

    金圣叹表示没问题。

    “能不能请王大将军调卫藏营天兵来布宫暂时护法？”索南饶丹又请求。

    金圣叹一脸为难的样子，许久后才道，“我们带了一队五十人来，可以在此暂时充当护卫，协助安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