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丞相喝完药,又陪着说了一会话,丞相脸上已是隐有疲倦之色。
“身体是真的不行啦!”
诸葛亮脸上带着苦笑,摇了摇头:
“以前处理一天的政务,都没有感觉这么累。”
冯君侯一边扶着丞相重新躺下,一边说道:
“丞相你也说是以前。真要我说,丞相你的身体,恐怕还是早些年太过操劳落下的病根,现在啊,就是在还债。”
大汉丞相顺势躺下,叹息一声:
“若能以此换天子还于旧都,吾虽死又有何憾哉?”
冯君侯瞟了一眼似乎有些许满足的大汉丞相,悠悠地说道:
“我记得,先帝托付丞相讨贼,不但要还于旧都,还要兴复汉室。今才刚刚收复长安,这就叫无憾了?”
大汉丞相一怔,抬眼看向冯君侯。
沉默了一会,大汉丞相忽然幽幽地问了一句:
“我记性不太好,是不是托付过你什么事情?你且走近些,给我仔细说说,提醒一番。”
所以老夫让你兴复汉室,你现在跟我说这个?
双手下意识地摸索了一下,榻边空空如也。
忘了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看过沙盘了。
没有沙盘,就没有长鞭
所以丞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君侯端着药碗施施然地推门而去。
离开丞相的病房,刚回到自己暂时办公的地方,副参谋长张远就立刻送来了不少文件,同时汇报道:
“山长,李将军有事求见,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。”
“李将军?浩轩?快请他进来。”
“诺。”
李丰很快被带了进来。
“浩轩,你怎么来了?”
冯君侯亲自给他倒了热茶,“可是有什么事?”
李丰没有太多客气,他还没坐稳,就直接开口道:
“兄长,城外大军的粮食出了一些问题。”
“什么!”冯刺史心里咯噔一下,“怎么回事?不是说粮草充足吗?”
粮草是军中最重要的事情,容不得有一丝闪失。
凭借东风快递强大的运输能力,干粮的不断改进,甚至丞相还在五丈原屯田,收获了一季粮食。
还有关中士吏前来劳军的时候,肯定也会捐些粮草,以资大军。
所以按理来说,粮草怎么看都不应该紧缺。
李丰脸上有些许忧虑之色:“粮草确实不缺,但粮草的分配出了些问题。”
听到不是缺粮草,冯君侯这才松了一口气,然后问道:
“粮草分配出了什么问题?”
“今日粮草没能及时下发到各营。”
说起这个,李丰的脸色就是有些难看。
他是粮草官,粮草不能及时下发,将士们不会去管中间环节出了什么问题,只会认为这是粮草官的失职。
但实际上,李丰这个粮草官,主要是负责协调后方运粮,以及接收清点运上来的粮草,还有就是按定好的规矩给各营放粮。
现在粮草不能及时下发,原因是李丰没接到给各营发粮的军令。
“军中是谁负责调配粮草?”
“杨长史。”
“我就知道是他!”冯君侯怒不可遏地一拍案几,“以私忿驾于公事之上,老匹夫!”
“他这是欺我手上无人耶?若是阿梅在此哼!”
冯君侯脸色阴沉了下来,“杨威公为何不履行职责?耽误了军务,真当我不敢砍他脑袋?”
李丰苦笑:“兄长,我来之前,就已经打听过了,他昨夜里病了,说是受了风寒。”
冯君侯闻言,脸色阴沉得更厉害了。
眼下这种天气,想要受风寒,那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?
偏偏你还找不出毛病。
毕竟这可是属于突发事件。
“调配粮草,怎么说也是军中大事,不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吗?他以前调配粮草,难道还能当日决定?”
李丰点头:“确实如此。杨威公这些年来,辅助丞相处理军务,规画分部,筹度粮谷,不稽思虑,斯须便了。”
冯君侯:
“丢雷楼某!”
怪不得诸葛老妖这么倚重他呢。
处理事情根本不用过多思考,张嘴就能给出处理结果。
如此思维敏捷的参谋,冯君侯自己都想要。
只是对方仗着自己的才能,钻了这个空子,很明显就是想要给冯君侯一个下马威。
“张远!”
“山长?”
“关将军呢?”
“关将军已经出城巡视军营了。”
李丰也低声道:
“方才小弟在等兄长的时候,大嫂咳,关将军得知了此事,就提前出城了。”
嗯,最后关头,果然还是自家婆娘靠得住。
丞相有随军长史帮忙处理军务,冯君侯也不差,同样有关将军帮忙处理军务。
要不然,真要还是完全倚靠丞相以前那套班底,那不得被人拿捏死就是怪事。
冯君侯有自知之明:军功再大,也掩不住自己的资历摆在那呢,想要让那些老油条完全服气,可能吗?
指望人人大公无私?
做梦!
“关将军能压得住凉州军,可未必能压得住丞相所领的将士。”
十年夫妻,有许多话不用说,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。
冯君侯知道,关将军可能是给自己拖延时间去了。
虽然自家婆娘可能不会有危险,就算是军中遇到再大的问题,军中还有关兴张苞两位舅子哥呢。
但各营将军因为粮草不能及时下发,心里未必就没有怨气。
一念至此,冯君侯的牙齿就是咬得格格响,豁然起身:
“张远!”
“山长?”
“带上所有参谋,跟我走!”
从潼关过来,除了有关将军千余精骑护送,冯君侯身边,还带有十几个随身参谋,大半都是讲武堂出来的学生。
关将军出城巡营,肯定是要领着精骑去的。
“兄长,这个事情,要不要先跟丞相说一声?”
李丰跟着站起来,低声提议道。
冯君侯摇头:
“丞相才刚睡下,不好惊扰。再说了,如今丞相让我暂领关中诸事,如果一遇到事情我就要让丞相出面,你让他人怎么看我?”
以丞相的性子,知道军中发生了这个事情,肯定是忍不住要亲自操劳。
可是就他现在的身体状况,还能经得起操劳么?
再说了,自古以来,新旧权力交接,哪有一帆风顺不起波澜的?
想要成为丞相之后的真正领军人物,可不是只靠丞相指定,而是得靠自己的能力。
要不然,今日暂领汉中大军军中事务的,不会是冯君侯,而应该是马谡。
不亲自把这个事情解决了,以后类似的事情恐怕只会越来越多。
这些话,冯君侯自然不会全部说出来,他只是示意道:
“浩轩,你在前面带路,去城外大营。”
城外的大营冯永并不陌生。
在暂领关中诸事的这些日子里,他也是来过几次的。
不过既然是暂领,他也没必要对汉中大军大动干戈,基本都是曹随萧规,按以前的规矩行事。
而且眼下关中初定,凉州军要在并州河东潼关等地驻防,身在长安的冯永,身边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安插下去。
毕竟汉中大军大部分都算是丞相亲自训练出来的,理论上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。
没想到有人竟是没问题也要故意搞出问题来。
长安城外,大雪堆积,仿佛天地间的距离都变短了。
路边山坡上那密密麻麻的荆棘枝头,凝结着洁白的雪絮,毛茸茸的形同鹿角,交错织成各种各样的图案,玉树银花,美丽如画。
景美如此,可是冯君侯的心情却是非常地不美丽。
冒着严寒,一路上扬起大片的雪雾,数十骑冲到大军营寨门前。
看着紧闭的寨门,冯君侯抛出一块虎符,张远接住,来到寨墙下,高声喊道:
“冯君侯要入营,快开寨门!”
寨内瞭望塔上的哨兵早就看到了冯君侯的旗号,寨门的将士在检验过虎符后,立刻打开了寨门。
营寨内非特殊情况不得纵马,冯君侯一众人翻身下马,牵马而入。
还没走多远,得到消息的关将军就出来迎接。
“情况怎么样?”
虽然相信军中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,但直到看到营寨内一切有序,关将军脸色平静,冯君侯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。
“我已经把各营校尉都集合到中营了,就等君侯过来处理此事。”
冯君侯闻言,点了点头:“走,去看看。对了,军中的情况怎么样?”
关将军点头:“一切尚好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今天还没过,就不算是拖延放粮。
只要能及时处理,这个事情就不算是大事。
冯君侯放心了,但关将军的脸色却是变得有些不太好看,此时身边都是自己人,没什么顾忌,只听得关将军说道:
“这个事情,会不会是杨仪早有预谋的,故意给你难堪?”
冯君侯进了营中,反而是变轻松了,他笑了一下:
“若是他有心想要打击我在军中的威信,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。”
“所以我更相信他是不顾大体,意气用事,因私怨而置公事于不顾。”
杨仪这人,要是真有一点政治敏感性,就不会一把好牌打个稀烂,在原历史上落个被下狱自杀身亡的地步。
说白了,就是个政治白痴。
诸葛老妖是阿斗的相父,说话做事都要小心谨慎,以免落个话柄。
你杨仪算个什么东西,功劳再大,能大得过丞相?
居然敢公然抱怨待遇不公,扬言后悔没有领兵降魏?
当时丞相托付给他的,可是蜀汉全国的大部分兵力啊。
真要没有那支大军,蜀汉就算是灭国了。
也就是小胖子脾气好,只把他流放到了边郡,真要换了孙十万曹丕之流,怕不是全家都要死光光?
按理说,但凡有点政治智商的人,到了这一步,怎么也应该收敛一些了。
没想到他居然还不服气,直接上书诽谤,破口大骂,就真欺负阿斗是老实人不会发火?
归根结底还是蜀汉的政治环境太过宽松,有些人被保护得太好。
真要换到魏吴两国去,一批又一批政治斗争失败者的下场,就能让剩下的人知道什么叫老实。
“行军打仗的事,我不太懂,但有关将军在,就不用担心。但要说这辎重粮草之事,我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比我更懂的人。”
“杨仪又不是不知道南乡算学冠绝天下,他真要觉得这调配粮草之事能难得住我,那他就不会成为丞相倚重的人物。”
冯君侯好歹也是领军十余载的将军,又不是军中菜鸟,自然是对军中之事了解非常。
再加上赫赫有名的南乡算学之术,但凡智商正常的人,都不会认为区区调配粮草之事,能难得倒冯君侯。
更别说杨仪是拿全部情商换了智商。
所以冯君侯才认为杨仪根本就是在置气,他有个屁的预谋。
“浩轩,你现在就去准备粮草,随时分发。”
看到了军中大营,冯君侯吩咐道。
“诺。”
大帐前站了数十个营部校尉,黑压压的一片。
看到冯君侯领人过来,神色皆是有些复杂。
军中之人,最是看重军功。
冯君侯战功赫赫,关中一战转战万里,更是堪与冠军侯相比。
要说他们不服气冯君侯来当主帅,那肯定就是假的。
但天大地大,吃饭最大。
原本早上就开始下发的粮草,现在大半天都过去了,还没有半点消息,难免让人心里有些嘀咕。
对于中下层的将士来说,粮草若是不能及时下发,导致他们饿着肚皮,那冯君侯就是有再大的战功,也不算是一个好主帅。
冯君侯自然也知道这一点,所以没有理会他们,径自让亲卫守在营帐外,然后带着参谋进入大帐内。
魏延、吴班、张苞、关兴、孟琰等主要军中大将,早就在等着了。
看到冯君侯进来,众人神色又是与外头的将士有所不同。
除了魏延面无表情,其他人大多都是或多或少露出关心之色。
冯君侯对着他们颔首示意,走到主位上,有些歉然地一笑:
“事务有些繁多,所以慢了半日,有劳诸位久等。”
“先放粮吧,其他的事情,后面再说。”
魏延低垂着眼眸,淡然地说道。
“对对,将士们都在等着呢,先放粮,剩下的都好说。”
关兴连忙接口道。
冯君侯点点头。
然后示意张远:
“去,把军中各营的帐薄都搬上来。”
放粮,不是说按人头分下去就行了的。
各营的值守和战备情况不一样,发放粮食分量也不一样。
再加上军中将士生病的,还有军马豆料等等,都要酌情分发。
这个活,若是学会了算学,倒是不难。
但很繁琐,费时费力,非常考验耐心。
而现在,冯君侯最缺的,就是时间和耐心。
因为就算是算学再好,初次调配汉中大军的粮草,因为不熟悉,进度就不会太快,而且容易出错。
不过幸好,他有一个参谋团。
“算,都来算,今天你们的任务,就是把各营的应发粮草都算出来,谁要算错了,自己回讲武堂补考。”
对于别人来说,这个事情可能是个麻烦事。
但对于冯君侯来说,根本就是个小事。
杨仪的做法,主要就是恶心人。
吩咐完毕,冯君侯就一屁股坐到主位上,仰头看着帐顶,也不管下边的众人。
别人都以为冯君侯心情不好,却不知此时的他,眼底隐有阴沉之色。
不行,得再派人去催一催,让凉州的参谋部早点过来。
杨仪你既然撂担子不想干,那以后就别干了。
老子提前让你吃闲饭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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