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大娘是大理寺狱狱卒,所谓大娘,对已婚女人的一种尊称,这位被称作许大娘的狱卒,年纪四十出头,长得面向凶恶,五大三粗,有一身的蛮力,胳膊上的肌肉丝毫不弱于男子。整个身躯比颜泉盈宽出一倍来。颜泉盈被押解进来的时候,就是这个许大娘接手的,所以,颜泉盈认得她。
“颜姐,别人都值五十两银子,可有人为你出了五百两银子!”许大娘淡淡一笑,肥硕的胸脯,上下起伏,声音却是十分妩媚,与她那粗壮的身躯毫不相干。
颜泉盈微微头,这就是,有人要她的命了。
对于这一结局,颜泉盈早在意料之中。
自从韦见素被抄家,颜泉盈就知道,事情坏了。原本,她还想着,马遂和李日越会想办法来救她,可等来的,却是收了要命银子的许大娘!
“许大娘,我爹是常山太守颜杲卿,他是大唐的忠臣!”颜泉盈淡淡道。
“奸臣忠臣,和我有什么关系!莫非还要我这个老太婆去告御状!”许大娘的声音,依旧是那么妩媚。
“大娘只要记住就行了。”颜泉盈的声音很是平静。
许大娘抬手,撩了撩颜泉盈散乱的刘海,一声叹息:“这么漂亮的丫头,叫我如何下得了手!颜姐,我会办利索的,忍者,只一会儿,就没事了!”
许大娘伸出双臂,将颜泉盈搂在怀里,笼住颜泉盈的脖颈,一只手的虎口,掐在颜泉盈的后脖颈上,另一只手拈着一根铁针,对准颜泉盈的百会穴,如同是母亲怀抱着自己的婴儿,嘴里发出慈母般的吟唱,如同是唱着摇篮曲:“乖孩子,听话,乖乖的,一会儿就好……”
许大娘分开颜泉盈浓密的秀发,手中的银针触到了颜泉盈的头皮。
但却没有扎下去。
她嘴里的吟唱戛然而止。
一柄长剑在了她的后心窝上。
牢房里,出现了另一个女狱卒。
那女狱卒穿着与许大娘一样的号服,头戴宽檐毡帽,遮住了半个脸,看不清容貌,身材却是与许大娘正好相反,纤细苗条。
许大娘感到一股寒气,从那女子的身上侵袭过来,不由得打了个寒战。拈着银针的手,停在了半空中,却并不慌乱:“这位姑娘,我也是受人所托!”
“他们出五百两银子要颜泉盈的命,我出一千两银子,留她一命!”女子道。那女子的身段苗条,出来的话,却丝毫没有许大娘那样的妩媚,而是冷若冰霜,那凛冽的寒气,让匍匐在许大娘怀中的颜泉盈,也是一阵颤抖。
“哎呀呀,颜姐这般神仙般的漂亮女子,人原本就下不了手。既然姑娘有命,人敢不从命。只是这狱中的狱卒不仅我一人,若是别人也收了银子,人也是没办法!”许大娘道。
“那就得有劳许大娘了!”淡淡道:“只要你能保证颜泉盈活着,十天之后,我再送你一千两银子!”
女狱卒着,收起了宝剑,顺手扔出一个包袱,落在地上,叮当作响,不用问,那就是一千两纹银。
颜泉盈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,向那女狱卒昂然道:“杀了我!”脖颈擦在枷板上,鲜血淋漓。
常山城破,颜泉盈就失去了活下去的**!
常山大火,焚毁了她的家园、她的亲人,也焚毁了她的天真烂漫。
而张通幽的背信弃义,更是击垮了她的精神。
她实在想不通,那个俊秀聪慧、甜言蜜语的通幽哥,怎么会背叛了颜家,背叛了她的爱!
她已经家破人亡,这个世界上,已经没有了亲人。
她想念父亲和哥哥,想得肝肠寸断!
只有死了,才能见到他们!
她活到今天,只是不甘心父亲的冤屈。
她早就想好了,为父亲雪冤之后,她就自裁,去另一个世界,寻找他们。
但是,这唯一的希望也落了空。御史中丞韦见素因为她而身陷囹圄,为父亲鸣冤的唯一希望破灭了!
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!
所以,当许大娘向她下毒手的时候,颜泉盈并不反抗。
她甚至对许大娘充满了感激。
是许大娘把她从这个充满了尔虞我诈的世界上解脱出去!
死亡是颜泉盈最为幸福的归宿!
可是,偏偏在这个时候,来了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子,剥夺了她的归宿!
颜泉盈大为失望,她甚至对那个女狱卒产生了怨恨。
女子一怔,双眼盯着颜泉盈,射出两道寒光。
“杀了我!”颜泉盈勇敢地迎向那冰霜一般的目光。
女子的目光愈发寒冷,对许大娘沉声道:“你听着,若是颜泉盈三更死,你就四更亡!”
“姑娘,她自己想死,我又如何防得住!”许大娘很是无奈。
女子冷冷道:“我的话只一遍!去了她的枷,给她疗伤!”
“姑娘,这个老身做不了主。若是当枷不枷,老身也要连坐!”许大娘道:“何况,今日之事,老身是受京兆尹崔园崔大人之托,若是崔大人问起来,老身如何交代!”
女子的手里,突然多了一枚银针,直直指向许大娘的眼睛:“见过这个吗?”
“黑云都!”许大娘一声惊呼,顿时萎靡。
女子收起了银针:“许大娘,你家住在仁寿坊,你有个儿子,今年五岁!”
许大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:“姑娘,老身只有这一个儿子……”
“颜杲卿也只剩下这一个女儿!”
女子着,收起长剑,转身就走。
“你认识马遂?”颜泉盈急急问道
“不认识!”女子那冰冷的语言还在牢房里的回荡,身子已然消失在了牢房门外。
许大娘跪在地上,良久,才踉踉跄跄站起身来,摸出钥匙,道:“老身这就为颜姑娘开枷。老身求颜姑娘,千万不可自寻短见!”
那女子的很明白,若是颜泉盈有个三长两短,不仅许大娘活不成,她五岁的儿子也活不成!
“你为什么那么怕她?”颜泉盈问道。
“她是黑云都!”
“黑云都是什么人?他们连五岁的孩子也不放过?”
许大娘摇头:“他们究竟是什么人,我也不知道。只是,大理寺中人都知道,黑云都就是阎王爷,他们叫你死,你就得死!当然,恭喜颜姐,他们要救你,你肯定死不了!”
“他们是坏人!我不要他们救!”颜泉盈咬牙道。
“颜姐,姑奶奶,求你看在我五岁儿子的份上,好好活着!”
许大娘浑身战栗,眼睛里满是祈求。
……
大慈恩寺,映日塘,天空阴沉,雪落无声。
作为长安最大的寺院,大慈恩寺拥有房宇千间,田地万亩,就是在这长安闹市,也有一座占地百亩的映日池塘,夏日碧波荡漾柳丝滴翠,冬日瑞雪纷飞,银装素裹,别有一番景致。
因为这池塘景色幽静,方丈空明法师在池塘边筑草屋而居,整日呆在草屋中,很少去其他地方,在他看来,即便是在大雄宝殿诵经敬佛,那也是外道,只有面向池塘,才是真正的修行。
不过,空明已经有五天没有回到映日塘草屋中了,这五天里,空明一直在大雄宝殿上,带着大慈恩寺的四大班首、八大执事、三十六客堂、七十二僧头,诸弟子,主持水陆道场。
这是大慈恩寺奉朝廷之命开的平安法会。
法门寺与大慈恩寺,是大唐的两座官方寺院。法门寺是皇家寺院,供皇族上香敬佛,保佑皇家平安;而大慈恩寺则是国家寺院,凡是涉及国运的大事,都应由礼部主持,在京官员与在京各路僧人一起,在大慈恩寺开坛祈福。
安禄山造反的消息传来,大慈恩寺与法门寺便忙碌了起来。
皇亲国戚们都去了法门寺,祈求佛祖保佑自家的身家性命。而朝廷官员们则聚集在大慈恩寺,为大唐的江山社稷祈求国运永昌,安禄山叛贼灰飞烟灭。
沉闷的钟声,透过柳林,在冰封的湖面上飘摇,惊起几只在冰面上恬息的乌鸦,墨黑的身影在冰封的湖面上上下翻飞,发出阵阵聒噪。
高力士站在池塘边的柳树下,听见乌鸦的聒噪声,眉头紧皱。
高力士不是一个容易被外物所动的人,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,他见多了兴亡沉浮,也见多了所谓的祥瑞恶兆。事实证明,那不过都是些虚妄之词,或者,是别有用心的人的刻意编撰。
然而,现在的高力士,却被几声乌鸦的聒噪声,搞得极为烦闷。
君子不闻恶声!
他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。
恶声传来,他即便是捂紧了耳朵,那恶声依然会钻进他的耳朵里,直达他的心口上!
如果按照这个标准,天下根本就没有君子!
就像今天,在映日塘上回荡起伏的乌鸦声,传进了他的耳朵里,也传到了大慈恩寺所有人的耳朵里,这里面不仅有他这样的俗人,也有像空明、虚远这样的得到高僧!
那聒噪声莫非是在预言着什么?
“阿哥忙里偷闲,却也应该。”身后响起一个殷勤备至的声音。
高力士转过身去,他的眼前,站着一个瘦弱的男子,那男子头戴远游冠,身着降纱衣,腰缠金缕带,挂金钩带佩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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